本文引用自‧被遺忘的學生身分

【文/楊照】

我長期在「誠品講堂」、「富邦講堂」開課,每到有課的晚上,就得跟女兒告假,不能陪她,她小臉上掛著失望,多次問我:「你的老師教什麼?是國語還是數學?」跟她解釋過幾次,但她還是習慣一聽到我說要「去上課」,就自然地假設我跟她一樣,是去當學生。

布袋戲一代宗師黃海岱去世,在報紙上看到邱坤良回憶黃海岱的種種。邱坤良還在藝術學院(現在的台北藝術大學)當戲劇系主任時,請黃海岱到系裡「上課」,大師爽快地一口答應了。後來再連絡,講定時間,大師突然說:「你要叫我去受訓啊!」原來,大師一聽「上課」,很自然就以為是要他去「聽課」,根本沒有想到人家是請他去「講課」。

邱坤良當戲劇系主任,那時黃海岱都八十幾歲了,不只在布袋戲上地位崇高,而且在文化界受到普遍的尊敬,邱坤良又是曾經跟他學戲的後生小輩,然而,因為邱坤良在學校教書,黃海岱就以為自己去學校,一定去當學生。

這是老一輩人,對老師這個角色,根深蒂固的尊重。不管多大年紀,遇到當老師的,就把自己放回學生的位置上。這種態度,同時也反映了過去的人,多麼在乎自己作為學生的經驗,不會輕易丟掉學生角色。

而這種隨時準備回到學生身分的態度,卻正是今天這個時代,快速在喪失的社會資產。只剩下小小孩和老老人,還對當學生念茲在茲了。其他人,還沒離開學校,面對老師,都已經不耐煩當老師了。

今天講起「老師」,幾個人還會有學生式的敬謹?最流行的「老師」,是在電視上滿口胡言教人家投資股票賺錢的。「老師」頭銜越是滿天亂飛,「老師」的角色意義就越是模糊低落。

讀書,有時只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回到一個接受知識的被動位置,重新感受當學生的那種謙卑。書籍,正因為是靜態的;讀書,正因為是被動的,勉強還能讓我們在這個躁動的時代裡暫時不爭議不表演,在被動靜態的情境下面對知識,也就是──回到學生的身分裡,體驗被我們遺忘的那種學習假設,將自己開放給更廣大的未知世界,豐富我們無論如何努力,與世界相比都還是太貧乏的生命。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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